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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Too)
第一次被性侵是發生在國小畢業的暑假,我13歲。
從小我就頂著一張大人看到會忍不住誇獎可愛漂亮;一定要認我做乾女兒的臉蛋。
當時我12歲,我們家還在北投的頂好旁邊巷口擺路邊攤,賣蝦仁羹、炒米粉、滷肉飯、滷蛋、涼拌小菜(海帶、小黃瓜、豆干)。春夏秋冬,放學放假我這個大姐就是幫忙家裡開攤備料或蹲在路邊洗碗或外送食物到附近客人的家。
一天晚上我外送食物到寶寶阿姨(林文義叔叔當時的女朋友)家,和謝春德第一次見面。謝春德一看到我就忍不住誇獎我長得好漂亮,寶寶阿姨立刻牽線說:梓筠畫畫得很好,你就認她做乾女兒吧。然後她叫我去親謝春德的臉頰一下,這事就這麼定了。由於我有很多被乾女兒的經驗,加上想快點把外送的錢拿回家就草草親了一下,事後完全沒放在心上。
寶寶阿姨是教我按摩會帶我去美術館買畫冊送我的對街鄰居,隔天寶寶阿姨帶著謝春德向我爸媽說:跟你們介紹~這位是知名攝影家謝春德,梓筠已經答應他要做他的乾女兒了。
國小畢業典禮後謝春德跟我爸媽說我的才華應該接受更好的國中教育,他可以請人幫忙把我的戶籍遷到樊曼儂老師家讓我入學仁愛國中,而我可以搬到他工作室的小房間住,節省上學通車的時間。
那個小房間是個墊高的和式梳妝室,大概1.6坪。對於從小和妹妹一起分享房間的我,第一次有自己獨立的小空間,加上放學放假不用幫忙備料開攤洗碗送餐,真的很吸引人。
第一天我在小房間睡覺的時候,發現有人開門進來躺在我旁邊用生殖器摩擦我的大腿外側,我不敢出聲。
住在小房間時放學放假謝春德會帶我去看表演、看電影、參加活動、逛書店、買CD,當他在修照片時會問我意見;當他在玩網路遊戲時也會叫我在旁邊和其他玩家聊天練習打字,ID是:不倫血滴子。
一天晚上謝春德帶我去看電影美國心玫瑰情。看完後他問我:妳覺得性跟愛是可以分開的嗎?我回答他:可以。(當下腦中想的是我對家人的愛)
當晚我準備要睡覺時,謝春德下來到小房間對我說小房間太熱了,要我上樓睡,他有開冷氣。我說我不熱沒關係。他說反正他也要熬夜修照片不會睡,我答應了。
半夜,我睡到一半發現有人在脫我的內褲並且一邊用舌頭舔我的陰部一邊用手指撫摸我的陰蒂。我不敢出聲,接著他脫掉自己的衣褲,全裸的用另一隻手很輕的顫抖的反覆撫摸我的奶頭,沒多久謝春德開始用舌頭舔我的奶頭,一直這樣上下搓舔搞了老半天直到我的陰部和胸部滿滿的口水,他把我的雙腿放在他的肩膀上強行要進入我的身體,很痛。所以我想把他踢開,他抓住我的腳踝說:「我很大妳忍耐一下就好。」我不敢出聲。
我的靈魂瞬間脫離肉身,看著他把我像是充氣娃娃那樣搬弄各種姿勢的侵入好完成他的高潮並射精在我的肚子上。
從此以後晚上我睡著,以上靈肉分離的場面就會發生。我只好每天熬夜和網友聊天到學校才敢睡覺,導致上學期成績單出來我爸媽原地爆炸。
因為當時謝春德介紹很多朋友協助我爸媽開餐廳,我就這樣靜靜的在餐廳裡被罵到臭頭。直到一旁來外場工作的鄰居蔡雀阿姨把我拉到外面問我到底發生什麼事,我才跟她說,但我拜託她不要跟我爸媽說。
蔡雀阿姨是唱歌很好聽很溫柔一直很照顧我們的鄰居,她沒聽我的話直接去把我媽請出來然後要我把跟她說過的話再跟我媽重複一次。
我媽聽完的第一句話是:妳是不是在說謊?妳是在為妳的爛成績找藉口吧?
人啊,面對到極大的創傷時第一時間一定是否認的,我也是。所以我很傷心的跟她說:我說的都是實話。
我媽要我對我爸隱瞞,她怕他受不了,她說:我一定會為妳報仇。我答應了。
因為我爸雖然是我和我大妹的繼父,但他對我們的關愛和付出比我兩歲時酗酒家暴的生父要多得太多太多太多。我想保護他,我想守住我們的家。
其實我也害怕面對被我爸再次質疑;其實我更害怕面對自己已經不再是讓他引以為傲的大女兒了。
隔天我就搬回北投家,成為一名家庭演員,開啟了什麼事都沒發生的平行宇宙。就在有時會突然昏倒抽蓄或初經開始就痛到臉色發白走不動的子宮內膜異位症裡順利完成國中學業。
由於謝春德拍了很多我的裸照(奶頭特寫),我怕他會去跟我爸說,我更怕他會去傷害我的兩個妹妹。所以一直和他保持著私下讓他摸我胸部、下體,配合他拍照要求給他陰毛的關係。(他說要透過撫摸我的胸部才能和最原始的宇宙做連結?)
直到我考上基隆高中美術班,謝春德又在工作室三樓要撫摸我胸部時,我實在忍不住了,我哭著告訴他:乾爸也是爸爸,我的爸爸不會對我做這樣的事。他才停手。
高中畢業後交往第一個女朋友(我假日支援家裡餐廳外場時對我一見鐘情的廚助),謝春德知情後對我說:「我一直都知道妳喜歡的是女生啊,因為妳在床上就像一條死魚。」
被前女友劈腿分手後,前女友E-mail問我謝春德的電話號碼說想和他學習攝影。
愛人啊,一沒有心就會立刻拿出妳一開始真心交予他們的那把地獄之門的備份鑰匙,打開它,試圖再把妳推往更深的地方去。
在地獄的日子就這樣17年過去了。
6年前我和顏允浩奉子成婚,結婚半年後顏允浩在我睡著時對我婚內性侵,從此不再同床。
3年前顏允浩在承認出軌後協議離婚時一邊看女性熱身的影片一邊對我說:我覺得女兒長大胸部會和她(影片中的女性)一樣大。然後趁我要餵奶時闖入我池上的房間堅持要看我餵奶被我用家法打,當晚他去關山慈濟驗傷提告民事訴訟我家暴、綁架小孩、酒精成癮向屏東地方法院訴請離婚。
如今我36歲了,我有一個人人看到都會誇獎可愛漂亮;和媽媽長得好像的寶貝女兒。
謝春德老師,你現在好嗎?
顏允浩老師,你現在好嗎?
我很好,這23年裡我在地獄蓋了一座城堡。

 

【一鏡到底】恁祖嬤少女心 莊月嬌

文|黃文鉅

初見面,莊月嬌喜滋滋說:「哇,小鮮肉來訪了。」得知記者外表與實際年齡有落差,立馬用戲劇性口吻說:「原來你們那麼老囉,幹!受騙。」

莊月嬌外形精悍,又喜歡說髒話,乍看是個直來直往的女漢子,其實內心深處住著一個長不大的小女孩。

發語詞。幹

5年前,她應「台灣好基金會」之邀,到台東池上擔任駐村藝術家,自此一見傾心,2年前退休此地。剛落座,她熟練捲菸草,邊叼菸邊抱怨前陣子媒體亂寫,「幹恁老師咧!它標題下那樣,我哪有纏身已久的憂鬱症,我得過憂鬱症沒錯,因為那時蠟燭好幾頭燒,但不久就康復。」

有報導說你理光頭是因為對髮型太龜毛?「屁啦!是因為廚房攏是火,很熱啦,每天忙完很累,要洗頭又要吹,加上我不耐熱,哈哈哈。」她講話國、台語交雜,常以幹字當語助詞。

大女兒梁梓筠(右)帶著剛出世的女兒,來池上短期坐月子,簡單日常的動靜,令莊月嬌(左)的獨居生活熱絡了起來。

短期來池上坐月子的大女兒梁梓筠告訴我們:「小時候,爸媽很愛講髒話,後來他們約定不准講,可是等我們成年後,又重拾本性。」梁梓筠透露,母親理光頭還有個原因:「她去餐廳吃飯,不喜歡吃到食物裡有頭髮,所以也自我要求。她也抽菸,但做菜時絕不抽。」

54歲的莊月嬌,在餐飲界享有「女食神」封號。2003年,她在北市中山北路開設預約制餐廳「食方」,被英國出版社Phaidon列為全球百大餐廳,林百里、林懷民、李泰祥等饕客慕名而至。

莊月嬌出身鶯歌礦工家庭,上面有3個哥哥、2個姊姊,每天餐桌由不同地區出身的嫂嫂輪番出菜,鍛鍊了她博食的舌尖,「我的DNA有分辨美食的直覺,主要是靠多樣嘗試來培養,另一方面,我第二任前夫是好人家,帶我吃過不少好東西。」

 

女食神。刁

職業癖使然,她總能輕易融入在地環境,蒐羅靈感,她說:「創意來自日常生活的細膩觀察。」有次在池上做菜,獨缺抹茶粉裝飾,附近買不到,她靈機一動把咸豐草低溫烤乾,磨成粉,有了抹茶色澤,但還是少了淡淡茶鹼香,怎麼辦?「我看過別人種植新鮮的當歸,一般人都買頭最大的,我買葉子最多的,低溫烤,出來氣味果然很搭。」

移居池上2年來,莊月嬌(右2)結識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號稱「池上美食班」,一群人三不五時切磋廚藝,分享喜樂。

她24歲結婚,丈夫是木工,愛喝酒,她一個人挺著大肚子騎摩托車去夜市賣抱枕,2年後離婚。為母則強,她把2個女兒託親戚養育,去電動玩具店當大夜班開分員,半年後應徵營造廠的工地會計,最後連標案也上手。29歲,邂逅第二任丈夫,2人在中國投資塑鋼門窗,失利後,回屏東東港蓋保齡球館,不料2年後倒閉,負債1,500萬元。

走投無路了,34歲,在台北市北投擺攤賣蝦仁羹。起初,她向朋友批發蝦仁來加工,可惜天氣一熱,食材易腐敗,她聊表抗議,卻被嫌雞蛋裡挑骨頭。夫婦倆於是決定自己把關品質,每天開車往返基隆運送鮮貨。一碗蝦仁羹45元,碗公竟請人用手拉坯特製,每個碗底繪有不同圖案,盤子也用窯燒;攤位所在牆面,彩繪十里荷花,或榮或枯,區區路邊攤,不僅滿足口腹,亦是視覺宴饗,果然饕客如潮,3年內還清債務。負債累累,為何如此講究?「我天秤座是外貌協會,講究視覺美感啊!」連挑丈夫也高標準,不夠帥還看不上眼呢!梁梓筠說,父親確實是大帥哥。

 

高潮期。躁

庖廚如戰場。梁梓筠說:「媽媽煮飯有很多眉角,飯煮好,要燜10分鐘,有一次,我時間還沒到就打開,被她揍超慘。我們平常在家吃飯,筷子要拿端正,不行邊吃邊聊天。」莊月嬌還規定,只能吃原汁原味的「食材」,不准吃人工添加物過多的「食品」。女兒們有次偷吃泡麵,毀屍滅跡不夠徹底,雙手被她綁在房門喇叭鎖,用麻將尺毒打。

1999年,她在自家開設「阿嬌的店」,2003年,跟攝影師謝春德合夥開了餐廳「食方」,內、外場員工近20人。莊月嬌說:「那是我人生的高潮,也是另一齣悲劇,我不是科班出身,卻要做菜給那麼多人吃。」有拜師苦練?或者鑽研食譜?她雲淡風輕說:「都沒有啊,多吃多看,自然就會了。」聽起來不像是自謙,反而像不小心掉入洞穴,就莫名其妙學會絕世武功的虛竹和尚。

魔鬼藏在細節裡,成功也藏在細節裡。她規定,員工上菜時不能把手扣進盤子內側,「除了衛生考量,也因為有些人要拍照,怕盤子沾指紋不雅觀。」她開餐廳,花最多錢的地方不在廚房,在廁所,一座進口馬桶要價7萬元,「一個地方的文明與否就看廁所,如果吃完飯進去不舒適,會作嘔。」她要求員工,等客人一走出廁所,要馬上進去調整衛生紙下捲的長度,不能讓客人苦搆不著。

哪怕只是一碗看似家常的絲瓜燻肉麵線,莊月嬌動作俐落,從料理到擺盤皆一絲不茍。

梁梓筠說:「她開『食方』那陣子很恐怖,一開玩笑就變臉。」莊月嬌說:「人容易把情緒發洩在最親近的人身上,那時候,3個女兒最大的16歲,最小的才9歲,被我丟在廚房洗碗。有天,二女兒哭著跑來問我:『媽,我還要洗多久的碗?』突然間,我發現孩子長大了,就說:『妳們從今以後不用進廚房。』」

 

二段婚。撐

回憶往昔,莊月嬌直說:「從早忙到晚,脾氣能好嗎?如果想了解一個女人壓力多大,去看看她有幾個身分重疊:老闆,媽媽,妻子,我還是媳婦。幹!我42歲一離婚,馬上理了光頭,因為沒人管我了,我最大。」為何離婚?細節她不多談。根據梁梓筠的說法,父母個性不合,媽媽是強勢大女人,爸爸反而溫柔。

很難想像,女廚神頭一回下廚是18歲生日,無師自通辦了一桌菜,有西滷肉、白菜滷、紅燒魚等功夫菜,朋友吃得津津有味。「我是老么,母親放任我,讓我勇往直前什麼都不怕。」母親寵她如命,「第一次懷孕時,我想吃台大醫院旁邊賣的日本葡萄,她帶我從龜山搭車去台北,只為了買一串葡萄。」她一說到母親,一改霸氣,鼻酸了:「她在我28歲時走的,鼻咽癌,大大小小開刀十幾次,已經開到盡頭。」

「臨終前,媽媽在家昏迷一個禮拜,我每天守著,剛好點滴用完,我騎摩托車去買,一放風心情多好啊,邊騎邊唱歌,當我買完回來,在樓下聽到樓上有誦經聲,當場頭皮麻掉,我告訴自己:完了,以後沒人寵我了……連助唸團都到了,表示我前腳一出,她後腳就走。你看她疼我到什麼程度?怕我傷心,寧願不讓我在場。」她眼眶潮紅說,自己是在母親過世後,才慢慢學著獨立堅強。

1994年前後,莊月嬌(中)、第二任前夫(左)以及3個女兒的全家福。(莊月嬌提供)

2段婚姻,3個女兒,為了撐持家計,她從無法無天的么女,漸漸變成一個豪邁的女漢子。開餐廳時,她時常一早叼著菸,去基隆崁仔頂找漁民搏感情,以利日後取得新鮮漁貨,髒話拉攏了她跟勞動男性的距離,更是親切的問候,「一開始都說幹恁娘,後來想說不要太直接,就換成幹恁老師。」

別看髒話穿梭自如,其實她有顆閃亮亮的少女心,對於美的事物,毫無抵抗力。我們隨她去找農民掘竹筍,她直誇筍子美得要命,也不顧身上長裙,說蹲就蹲在泥地;瞥見雲彩滿天,便用娃娃音呼喊:「好美唷」;看見玉蘭花樹便飛奔而去:「好香喔,我要摘給孫女聞。」

大清早,我們跟著莊月嬌(左)去找農夫掘竹筍,她看見筍尖竄出,又驚又喜直誇美,還不斷比手劃腳,十足少女心。

少女心。滿

心是少女,身體騙不住人。完美主義曾令她像一根繃緊的弦,壓力過大導致44歲便出現早發性更年期症狀,「每天晚上睡不著,心裡覺得,幹!頭前無路耶,回頭又發現不是我要的,很怕自己沒有用。我不敢哭,怕讓小孩生活在恐懼之下,一直等到小女兒白天去上課,鐵門叩一聲關上,才敢爬起來哭。」就醫才知道是憂鬱症。朋友帶她遊山玩水,去整脊,去看私人心理醫師,總算把心弦給撥鬆,「直到50歲後我才真正更年期,但我不怕了。」

2008年,她又開了「嬌食」,隔2年旗下2間店相繼關門。據傳是和謝春德之間的財務糾紛?她淡淡答道:「就當作經驗,往事不要再提。」不後悔嗎?「曾有過蜜月期就夠了。」負債直到近年才還完。

到池上2年,她追求生酮飲食,戒醣、戒澱粉、從玉長公路汲井水喝、種菜、釀醬油、做豆腐,連鹽滷都手工熬。「幹!我現在終於過得比較像人的生活,以前忙得禽獸不如,女兒問我為何選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我說在台北就像讀資優班,拚死拚活也只有中段成績,現在老了,到放牛班當班長,什麼都不用拚,每天門一開,山嵐在半山腰忽隱忽現,忽然間覺得很多事根本不必執著。」

莊月嬌是性情中人,在山上散步,看到蓮霧隨手摘來吃,太陽太刺眼,外衣一脫便罩在頂上,也不介意被我們拍。

言雖如此,她說貪嗔癡仍然難免。我發現桌上擱了一本江國香織的愛情小說《擁抱,或是飯上撒點鹽》,便問她有人追嗎?「幹!我知道自己不適合婚姻啦,就算有人追,我一定能抵抗誘惑。」妳骨子裡是個浪漫主義吧?「幹!當然啊!恁祖嬤揪浪漫ㄋㄟ。」縱然霸氣外露,女廚神的心底仍有塊最柔軟的地方,不曾消失。

【大女兒談莊月嬌】她的眉眉角角很多

文|黃文鉅
 

 

別看莊月嬌(左)和大女兒梁梓筠(右)二人老是唇槍舌劍、互相吐嘈,其實母女感情很深厚。

30歲的大女兒梁梓筠,帶著剛出生的女兒,來池上做月子。三代同堂,讓莊月嬌原本的獨居生活,一下子熱鬧了起來,也讓年過半百的她,重溫了褓姆的歲月。曾經,她是成天忙著養家糊口的職業婦女,進入餐飲業,純屬無心插柳,竟沒想到闖出一番名堂。對於3個女兒,她是愛之深,責之切,當年礙於生計,沒有多餘耐心付出關愛,如今2個女兒都各自當媽媽了,她肩上重擔總算可以卸下,並且盡可能傾注晚年的所有關愛,到外孫女身上。以下,是大女兒的說法:

從小,媽媽很嚴格,從來不讓我們家小孩吃泡麵,像麥當勞、頂呱呱這類速食也不行,都要趁她不在的時候偷吃,吃完後屍體都要粉碎。像我們前陣子跑去吃池上便當啊,也要偷偷粉碎,千萬不能讓她看到外食,除非是她帶我們去吃的地方才可以。

有一次,我大概國小吧,飯沒煮好,因為我們家路邊攤那時有賣滷肉飯,我媽眉眉角角很多,對煮飯要求很嚴格,比如飯跳起來大概要悶十分鐘,我可能沒到時間就打開來了,被揍得很慘。

來池上做月子這段期間,我女兒一直哭,前陣子想說一定有個方法,不可能每2個小時就餵一次奶,否則那些職業媽媽怎麼辦?我都睡眠不好了,孩子有可能睡得好?我看書上寫說,「百歲派」主張的育嬰方式是,餵完奶後,有10分鐘是要醒來的,就算哭也沒關係,相反的,哭是一種運動,增進肺活量,只要她運動量不夠就會睡不好。

結果那天才哭2分鐘而已,我媽就衝進去說:「你怎麼可以這樣?來,阿嬤來抱抱睡。」一邊抱,還一邊靠杯說:「我以前都不會這樣讓你們哭,你怎可以讓你女兒這樣哭。」她的教養方式是傳統的「親密派」,堅持不能讓小孩子哭,怕會哭壞,跟我剛好相反。她很生氣一直罵我,我整個人就爆炸了,開了啤酒,邊喝邊抽菸,很難過地想說壓力已經夠大了,她連十分鐘都不給我,到底要不要跟我站同一陣線?

小孩睡著後,我跟她說:「我不想待在這裡,我要回屏東去了。」這句話好像傷到她,她在門外喝酒,喝一喝就走進來說:「如果你真的想回去也沒關係,但你在這邊待3個月,等小孩穩定一點再回去比較好。」就跑出去了。後來12點多要睡了,我傳訊息給她說明我的心情,然後第2天,2人就和好了。

她現在很疼外孫,這可能也跟年紀有關係,因為角色不同了,他們以前在當爸媽時,還沒有足夠的耐心,而且忙著工作,所以當我的小孩出生了,他們有很多耐心,會把所有的愛傾注在小孩身上,那是對我們小時候欠缺的補償。

我以前覺得我媽很凶,什麼都不准我們做,我常覺得不能做自己。比如說,吃飯時規定不能講話,不能吵鬧,要乖乖的,稍微跟妹妹聊天大聲一點,就感受到她的眼光像冷箭射過來,馬上默默低頭繼續吃。長大後才發現,小時候的很多規矩,其實會影響一個人的言行舉止,如果要進出比較優雅的場合,這些家教就很有用了。

你叫我用一個形容詞形容我媽媽,我覺得,她是一個很友善的人。我們家之前住在大廈,樓上有一戶獨居的老奶奶,她總是叫我去幫忙打掃房子,就是我們能力所及的那種,她都會設法去幫。如果用幾句話形容我的爸媽,大概是友直、友諒、友多聞吧,我們可以很直接講出彼此心裡的感受,好的、或不好的。我談了戀愛,也都會帶回家給媽媽看,她會很赤裸地給我意見,告訴我這個男人好或不好,以前我很不聽她話,後來才知道我錯了,她看人非常準。

 

【莊月嬌番外篇】我願意為孫女摘星星

文|黃文鉅

 

採訪到一半,大女兒梁梓筠抱著剛出世的女兒出來,請阿嬤幫忙抱一下外孫女,莊月嬌立即滿面春風,露出甜甜的聲音接手逗弄。勞碌了大半輩子,眼看起高樓,眼看樓塌了,過往繁華如雲煙,如今年過半百,隱居池上,圖的不就是一個清靜度日嗎?怎落得成日嬰兒啼哭無休,不得安寧?

「我一生奔波,小孩很小跟在旁邊,都知道我辛苦。現在我在池上,簡直過著如皇帝般的生活。3個女兒當中,有2個已經當媽了,在那一剎那,她們終於懂得什麼是媽媽的感受,也會明白,如何去尊重一個媽媽。以前大家都有情緒,說沒幾句話,很快就槓上來了。她們當了媽媽後,180度大轉變,我們就很少吵了,彼此也沒有什麼隔閡,有時哨子一吹,恁祖嬤今天想要看誰,誰就要過來來給我看。我常跟我小女兒講說,媽媽3個月沒看到你了,你從來都沒想念過我嗎?然後她就知道要來了,哈哈哈。」

「我現在出門,都要跟小孫女報備咧,怕她找不到我,我一回來,她也會很開心,她如果要我摘星星,我一定摘給她。」她對孫女的疼惜,連女兒都快忍不住吃醋了。闖蕩餐飲業近20年,雖然風光一時,也曾面臨低谷,但莊月嬌性強豪爽又樂觀,總能絕處逢生。我問她,有生之年打算出食譜書嗎?她說,「時候未到,就算將來要出,也只會出一本,留給孫女當傳家寶。」

美其名曰隱居池上,實則既菸又酒,哪裡算是養生?她說,「幹!我都自己曬菸草,自己捲菸抽,而且沒有濾嘴的助燃劑,不妨礙養生。」白天喝茶,晚上小酌,每天清早起床,推開門,看見雲朵、山嵐橫在山腰之際,「都要醉了!」閒來無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她笑說前半生為了生計汲汲營營,忙得禽獸不如,如今總算像是人的生活。

偶爾,找朋友打麻將,也上網追連續劇,喜歡讀南宮搏的小說,也喜歡讀《科學人》雜誌。她自剖對宇宙學很感興趣,還說自己早晚要回去,要知道宇宙是怎麼一回事。忽然間,我以為自己在看劉寶傑的節目。這樣一個天秤座的女人,社交性格強,喜怒形於色,一開心或興奮就會脫口各種髒話當語助詞,屁啦、幹拎老師、歸懶趴火。她非常愛笑,我們出差回來看照片,10張有9張都是開懷大笑,哈哈哈哈合不攏嘴那種笑法,足見性格的直爽豪邁。

豪邁歸豪邁,她的死穴竟然是,無脊椎生物。菜園裡,蝸牛爬上爬下,她小心翼翼掐著蝸牛殼,往旁邊泥地放去。更可怕的是蛇。搬到池上頭一件事,她就去拜土地公求保庇,所幸至今還沒遇過。可是身為廚師,總會遇上鰻魚吧?她搖搖頭說,「除非有人抓到7斤以上那種鱸鰻,我才願意下海操刀,其餘休想。」

問她如何定位現在的身分?「現在有人叫我『生活家』,但這些對我來講,都是屁啊!我只是很喜歡我現在的生活而已。人家問我來這裡靠什麼過日子,我就說我賣生活啊,我現在還有什麼可以賣?哈哈哈。來這裡就是賣生活我很開心,所以我每天都很努力去生活。」

 

https://www.biosmonthly.com/article/1954

食、色、性,身體的碰撞:專訪攝影師謝春德

日期26.04.2012

看過謝春德老師於「築空間」的展覽《春德的盛宴》後,深深地為其影像中的魔魅、神秘和熱情的生命力所吸引。很高興這次有機會訪問到謝春德老師,來到他位於天母的「太界文化 ATEA」工作室,安靜、裝潢前衛又簡潔的工作室中,一襲紅色的沙發、整面的落地窗非常令人喜愛,沉浸在這樣的空間中,與書、攝影、茶香相伴。謝春德老師親切地與我們聊天,漫談戲劇、電影、故鄉和飲食,並分享一些飲食書籍、和他目前正在關注的藝文議題,以及他珍貴的攝影手稿。

《春德的盛宴》像一場私密而狂熱的饗宴,激盪著生命熱情。而謝春德本人不透過攝影時,又會和我們說些什麼呢?

 

一張照片中的「故事」

Q:請問老師在創作《RAW》系列時,是如何發展成「編導式」的攝影?其中的動機和思維?

A:《RAW》系列在一開始就決定是「編導式」的了,在拍攝我之前的作品,如《家園》的時候,也同時拍了許多劇場、舞台的照片,例如雲門舞集、蘭陵劇坊等,還有很多台灣那時剛成立的劇場,都是我拍的。那些經驗對我來說很重要,一齣戲本來就有其戲劇性的張力,但是戲劇性的張力在「舞台上」時和變成「一張照片」其實不太一樣,假如你只是很寫實的根據舞台拍下來,人物的角色沒有那麼多、那麼複雜。

如果想要用一張照片來講故事,就必須把故事重新組合、濃縮起來,上一幕和下一幕的幾個角色和故事貫穿起來。你看看這些我之前拍的蘭陵劇坊的劇照,舞台上有幾個人就是幾個人,站得都鬆鬆的,很難去講故事,比較像一種「紀錄」。

我比較希望可以在其中架構一種關係,所以一開始就決定要用「編導式」的手法,希望透過一張照片可以講很多故事,每一個角色和道具都有意義和象徵,能敘述出整部戲劇、電影或小說中的深刻內容。創作前必須精準地構思:一、你為什麼要去拍這張照片;二、這裡面的元素是要做什麼的。全部的細節都不可以馬虎,所以你看我的手稿有時候都修改了很多遍。

 

內心隱然的風暴,外在身體的探索

Q:是如何決定要創作什麼樣的攝影畫面呢?可以舉例一兩幅作品說說其中的故事嗎?

A:若從《RAW》系列的手稿來看的話,這張〈母狗〉想呈現一種人肉市場的感覺,這些少女都是無辜的,從鄉下被賣出來,根本不曉得自己的未來在哪裡。有的被高高吊著,有的就想掙脫,想要改變命運,不斷地往上爬,想要離開。為了表現一種荒涼的感覺,我們找了一個荒涼的河邊,在二重疏洪道旁,當時流浪狗的問題也很嚴重,有人惡意地捕殺流浪狗,所以我們就用了一個腳踏車在下面,象徵被獵殺的動物。衣服也不能像平常穿的衣服,要突顯說這是一個「身體」,所以就安排衣服從身上掉落下來,呈現無法遮蔽自己的無奈感覺。

 

而這幅〈鏡子〉則是一個小男生在自慰,他正處於成長的年齡,正於「尋找自己」的過程中,利用「鏡子」來投射自己的真實樣貌。地面則想呈現一種「乾渴」的感覺,我們就真的弄來了田裡的泥巴放上去,呈現出「龜裂」和「渴求」的心情。

〈月光〉則是在濱江街拍的,那裡是看飛機的好地方,一個思春期的高中女生在自慰,像是一場內心的風暴,很振奮又緊張,不知道那對你的意義是什麼,可是在不知不覺中還是會發展出自己與自己「身體」的關係。其實每一個人都在「探索」自己的身體,而我們外在的世界又沒有提供一個保護來讓你認識自己的身體,也沒有人會教導你,每一個人都是不斷在探索。所以我故意安排飛機來呈現一種「張力」,因為視覺藝術必須有種「張力」。我安排她是一個學生,大家年輕時都有會有一些性幻想,也許是建中、北一女的學生,我就把學校的椅子還有書包都擺在這裡。

 

 

 

這幅〈儀式〉,是「天使」在幫別人口交;而〈侏儒的婚禮〉呈現的是兩個宗教身分的人內心的渴望,因為宗教的排他性很強,我希望藉由身體接觸來達到一種「統一」。可是現實中沒有辦法做到,「非常渴望卻又不行」這種念頭其實很扭曲,所以我就選擇用「侏儒」來表現。

其他張作品很多道具也都是特別製作的,有些細節也修改了好幾次,我都會在手稿上註明。是這樣慢慢一個一個形成的,就像我們欣賞電影或是舞台劇,一幕又一幕,整個組織起來就像一首龐大的史詩。

 

核心的「家」——我們的「家」到底怎麼了?

Q:如果要從《RAW》系列中,選出最喜歡、或對老師意義最深刻的一幅作品,是哪一幅?

A:我想介紹這張〈觀音山下的渡船人〉,你看我的手稿,有沒有注意到手稿畫的船和後來拍出來的船的方向不一樣?這是淡水河口,若是進來的方向就代表往內陸裡來。

先說說摩托車對以前的農村來說,不只是交通工具,也是很重要的生產工具。全家人都要使用它去上班、到田邊或去送東西。所以摩托車負擔了很多重要的腳色和任務。我安排他們全家人一家八口都擠在摩托車上,真的非常的擠,呈現生存的困難。我 1978 年左右就把手稿畫好了,但拖到了 2010 年才拍攝,因為有很多問題還沒解決,有些製作上的困難等等。你看這個製作有多複雜啊,我們還找了好多救生員潛水在附近,要保護他們,否則萬一翻船怎麼辦呢?

……我來講講我的心情好了,我常常出國旅遊,到不丹、墨西哥等很多地方,墨西哥你可不要小看它喔,它是很有文化的,他們的藝術家可以用作品抵稅,已經實行了二十、三十年,不管是音樂、美術的範疇,所以他們的藝術家可以更盡情地創作。我每次到某個國家覺得好喜歡,都很想移民到那裡,一邊旅行就一邊收集資料,很想移民過去。可是回到台灣,過了半年、一年,這念頭又慢慢地被抹平了。可是一出國,這個念頭又興起了,那表示我心裡的矛盾:我真的不是很喜歡我們現在所居住的地方,覺得有很多不足;可是從小就生長在這裡,你就會有很多期望、很多渴望,希望會更好。就像這一家人一樣,一直在尋找一個出口,想去哪裡也還不知道。所以我後來就乾脆把他們的船改了方向,讓他們渴望出去。

還有這隻狗的意義也蠻深刻的……每一個人可以看到的範圍不一樣,就像霧來的時候,你可以看到五米、十米、最多五十米,每一個人的視野不一樣,而這一隻狗就是一個象徵,我故意找一隻台灣土狗,狗這樣的動作代表警戒,若遇到外力影響、危險出現,就可能開始吠叫。我假設這艘船前面有一個我們看不見的幽靈,象徵不知名的恐懼,而狗會比較早發現,人類比較晚才會察覺,而我們對未來都充滿了不安。

這張作品的主題就是「家」……我的「家」到底怎麼了?「家」應該是我的居所,是我們的避風港。這張作品彰顯了我內在的衝突,一種矛盾和一種感情,仍有無法磨滅的一部分。

 

戲劇、電影與寓言

Q:在老師的作品中,似乎都帶有一種「戲劇性」和「舞台」的感覺,在威尼斯雙年展個展中也呈現了一段「飲食劇場」,請問「戲劇」和老師作品的關係是?

A:那和你說說我的第一個電影腳本:《黑色的翅膀》,1977 年左右寫的,那時我和一個朋友住在一起,我找了他來當男演員,他的名字叫施努來,後來他改名為夏曼‧藍波安……是的,你們應該都有讀過他寫的書。那時候他在淡江大學念法文系,也是第一個蘭嶼青年可以到台灣念書的。他那時候很窮,所有的錢都要拿去買書,有的時候一天就只能吃一餐,另一餐就只好另外想辦法。有時就跑到淡水鄉公所去,找一個和他同鄉的護士,請她偷偷幫他打一針葡萄糖,讓他比較有體力,是這麼艱辛地在過日子的呢!

剛好那個時候台灣都把核廢料任意丟在蘭嶼,我們聚集了好多朋友起來想要反核,我也想請他合作來拍部電影。我們當時搬到蘆洲、三重那邊一起住,他常常會說很多故事給我聽,也會寫一些短集、包括他的回憶等等。我就說:「施努來,你的文筆真的很好,你的語言真的帶有詩意!」原住民的語言真的帶有詩意,不用特別去改啊。我鼓勵他多寫作,他就寫了好多給我看,從當中培養自己的興趣,你看現在就變成這麼好的作家。

《黑色的翅膀》就是改編自夏曼‧藍波安寫的一個故事。每年四月到七月有飛魚經過台灣附近的海域,飛魚的翅膀是黑色的,對達悟族來講是他們的貴族。有一天飛魚託夢給他們的長老,說明「牠是長什麼樣子的,怎麼樣可以抓到牠。抓到之後不可以用火去燒、烤,要用水煮的。」帶有一種寓言的性質。

一位蘭嶼青年來到台灣,一邊打工一邊念書,剛好三重那邊很多殺雞場,我就安排他一邊開計程車,又在殺雞場殺雞。後來他認識了從事反核運動的一群人,也參與了一個劇團。他和劇團活動時充滿了狂想,可是後來他卻不知情地被收買了。情報單位知道他想要回蘭嶼教書,想要他滲透到他們的組織裡面,幫他繳學費誘惑他,讓他以為他真的可以回到蘭嶼教書,讓小孩們免於像他現在的痛苦等。

他充滿了渴望,不知道他是被利用,他們只是要他定時提供情報而已。後來他終於發現原來他現在的所作所為竟然是在背叛他的家鄉,被狠狠的出賣了。後來反核運動也失敗,他感到非常的羞愧,只好選擇在西門町的高塔裡自焚,表達他悲傷的抗議。我這個腳本寫完一個星期之後,鄭南榕也自焚了……唉,你看就這麼剛好……

介紹我寫的另外一個劇本:《夏天裡過海洋》。故事是說,暑假時有一群學生,有個人帶隊要他們走直線,走直線其實很困難啊,一邊敲鑼打鼓,一直走一直走,穿過河中一個沙洲,幻想成是沙灘。一邊唱我們小時候的兒歌,改編自韋瓦第〈弄臣〉的〈夏天裡過海洋〉,這個劇本也是改變自同名的一篇小說。我安排了一群學生在廢棄的垃圾場,三重那個時候有很大的廢棄場,台北到福德坑的垃圾都丟在那裡,這些小孩就把廢棄廠當成他們的樂園,充滿了渴望和期許,準備在畢業典禮給樂園「點燈」。但是當時也有很多比較沒出息的男人也被丟到廢棄場流浪,靠撿垃圾維生,他們很想掙脫、離開那裡,有天終於下定決心,要把廢棄場放火燒了!結果男人們要燒毀廢棄場的同一天,就是學生們的畢業典禮,他們準備要唱〈夏天裡過海洋〉來慶祝樂園的誕生時,樂園居然就被大火給燒毀了。這個故事處理地也是比較寓言式的。

 

神秘的「吃」——好像一個被遮掩起來,卻正在發生的故事

Q:對「飲食」的熱愛的契機又來自何處呢?對「飲食」最想堅持的部分是什麼?

A:我自己很愛「吃」,但是在我小時候的年代,其實是很反「物質主義」的。如果你很愛吃、想吃得好,就會覺得好像有一點羞恥,因為很多人的生活物質其實很匱乏。我父親是養子,他一直希望自己可以到外面工作,但我祖父希望他可以留在家裡種田。所以後來我父親就逃到日本料理店去當助理,那時候日據時代台中只有一家日本料理店,他在那裡當了頗久的廚助。所以我們小時候就會吃到一些很特別、別的地方吃不到的料理,就是我父親自己精心製作的。還有我的外婆是當時台中姓「賴」的大家族,非常有錢,當時余清風事件就是賴家去救他們的。

可是在農村裡吃東西是會被取笑的,所以我阿嬤和媽媽都半夜的時候在洗衣服的河邊洗菜、殺雞,不敢讓人家知道。小時候也覺得怎麼半夜媽媽在那邊洗東西,第二天就有好料可以吃,所以「吃」對我來說其實很重要,也蠻神秘的;好像一個被遮掩起來,卻正在發生的故事。

後來我認識了阿嬌(莊月嬌),我是先在朋友家認識了阿嬌的女兒,認她為乾女兒,後來才認識阿嬌。那時候阿嬌在賣蝦仁羹,我給了他們一些建議和參考,後來慢慢地我參與的越來越多,好像把我的夢想都放在裡面,包括餐廳、桌椅、菜色的設計,第一道菜是什麼菜、最後一道菜要怎麼結尾等。我們的「食方」餐廳就是這麼做起來的。

而且我想做餐廳,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之前我在拍《家園》的時候,我就認識了很多不同的朋友,很多人到台北混了幾年後,又慢慢回流到家鄉求生存,開始種東西、做手工藝。我開餐廳之後就把他們通通連結起來,把他們的食材調到餐廳裡,希望維持食物原來的滋味。越參與我的興致就越高,希望能把台灣最簡單的食材,變成最豐盛的料理。料理不一定要很名貴,一定要鮑魚、魚翅之類的,我就用最簡單的「不阿」(瓢瓜),或節菜,還有豆腐等。你看豆腐傳到日本才不過一百年,就有好多種豆腐料理,我們反而比不上。所以當時我們餐廳也嘗試了很多豆腐料理,回過頭來整理最基本的「食物」。

 

「食物」很有意思的是,你如果聽那些國外的三星主廚受訪,問他們創作食物的靈感是怎麼來的,他們都會說:「從我的家裡面學來的」或「這是我家鄉的口味」,可見料理的源流有一種是「傳家菜」,從阿姨、舅舅、舅媽那裡學來的,或者是「地方的風味菜」。你看每一家都會做「白斬雞」,可是好不好吃就是個人的功力。例如我們有道菜是「鹽焗虱目魚」,台灣西南部都自己曬鹽,也有養虱目魚,用鹽巴把整個虱目魚包起來放在鍋子裡悶,就很好吃。我們試過這種鹽焗方法來料理各種不同的魚,只有虱目魚最好吃,為什麼虱目魚會好吃呢?因為它的油脂很豐富,把魚鱗全部去掉,把它整個悶著烤,烤一烤,哇,就很粉嫩、肥美。而其他魚就不適合,太乾了。

這就是地方的菜色,從地方食材去找。我們嘗試了各式各樣的料理,例如魚的湯汁不是會結凍嗎?我們就把它結凍後再加上梅干菜,變得很漂亮,像果凍一般,把魚肉都包在裡面,看起來很美很新奇又好吃。發展新菜色是我的樂趣,而我對飲食最想堅持的,還是「最原始的滋味」,也是一種節能減碳、環保的堅持。

 

我們活著,我們就有一種「存在感」

Q:觀賞老師的攝影作品,發現「女體」佔了一個很大的幻想和情感的空間,可以簡單說說「女性的身體」在老師作品中的意義嗎?為什麼喜歡拍「女體」呢?

A:這個問題還蠻實際的,嗯,因為我是一個異性戀,想表達身體的碰撞的時候,自然會用「女體」來表現。我們在談暴力、或政治的時候,其實用人的身體來表現都很突出;因為我們活著,所以我們就有一種「存在感」。大部分的攝影作品都會表達出我們和空間的關係,也就是空間的意思;而和空間的意思碰撞的,就是我們的身體。因為攝影是一種平面藝術,不像文字作品可以用文字來說明,攝影需要一個實體,「身體」就是創作中最好的「碰觸」、model、形體……也是表達感情最好的「條件」。

我們從小到大的成長過程中,對「女體」都有很大的幻想,想去探索,是一種生命的慾望。當然「身體」和「身體」之間不是只有慾望而已,也是在尋求一種精神上真正的「居所」。「身體」和我們有這麼多關係、這麼重要,如此大量的拍攝它也是理所當然的了。

 

 

 

荒謬的真實

要訪問謝春德老師前,我看著老師的作品不斷思考要問老師哪些問題,卻發現我感到最好奇、最想知道的,還是最原始、核心的問題,包括創作的動機和來源。就像老師的作品一樣,熱情、直接,毫不遮掩。聽著謝春德老師誠懇自然的分享,非常地感動。我們都不太了解我們的「身體」、「慾望」和「渴求」,卻也都一路莽撞摸索,從而找到藝術,是一種出口,也是黑暗生活的一縷光芒。

感謝謝春德老師的訪談和他的每一張攝影作品,都是那麼真誠,直搗核心。彷彿生活殘酷的黑白切面、上演荒謬的真實。

 

https://today.line.me/tw/v2/amp/article/ozxO2o

記者| 陳昌遠

【一鏡到底】超現實巨嬰 謝春德

鏡週刊
發布於 2018年10月02日10:28 • 鏡週刊
 

**謝春德是難以歸類的攝影大師。從19歲開攝影個展開始,50年過去,他的作品橫跨寫實、報導、紀錄片、時尚設計、廣告、MV,更曾開過結合飲食與藝術的「食方」,名列全球百大餐廳之一。

他說自己是沒現實感的人,是受盡寵愛的敗家子,也自覺是個巨嬰。然而寵愛他的父母過世,死亡恐懼讓他的內心崩潰,現實又有債務逼迫,於是更加躲入超現實的藝術世界。近10年,他幾度瀕死,但不怕死,反而認為人生重新開始,要把腦海中滿溢的計畫,一一完成。

2002年,為了克服自己的高山症,謝春德跟隨登山怪傑李小石攀登南湖大山,攻頂後喝酒慶祝,他隨即休克,「我突然間好像跟著一道光,前面都是黑的,我跟著光一直前進、一直前進,我發現好像有一個我,他在那邊迎接我,那時很想看看我認識的人,感覺自己有個感情,回過頭就醒過來了。」

攝影大師 領域廣

隔了6年,因為照片拍得不滿意,謝春德跟著李小石再攀南湖大山。又過3年,他以編導式攝影的超現實影像,到威尼斯參加雙年展,回台又開個展《春德的盛宴》,累到心肌梗塞,醫生一度發病危通知,卻仍沒死,倒是李小石過世了。

那是2013年,李小石到尼泊爾攀登世界第四高的洛子峰,登頂後因高山症死於歸途。謝春德說:「我本來要幫他策展,我希望他上去(登頂)的時候,寫I LOVE YOU的各國語言,然後衛星拍照下去…」他表情興奮如火箭升空,一雙大手猛然在空中一抓,像是把人造衛星當攝影機,語調如快門,「喀擦、喀擦」!但死亡是沉重的,他雙手垂下哀怨地說:「我本來想做一個這樣的事情。」

謝春德思考平行宇宙的概念,認為人的宿命就是不安與恐懼,必須了解,才能免除恐懼,而人誕生於世就像個棄嬰,需要好好被照顧。

69歲的謝春德,可說是輩分高又難以歸類的攝影大師。從19歲第一次開攝影個展《午夜》開始,他當過攝影記者、辦過現代攝影雜誌,踏入藝術、社運、文學圈,拍社會底層、作家、劇團、藝人,又拍廣告、MV,得過多次時報廣告金像獎,攝影作品跨足寫實、報導、紀錄片、時尚設計。他更開過「食方」餐廳,結合飲食與藝術,名列全球百大餐廳之一。

瀕死與登山的體驗,結合平行宇宙的概念,就成了本次北師美術館個展《天火》的主題。照片是空間,展場也是空間,空間與空間交疊,就成了一個宇宙。「宇宙大霹靂以後,我們只是那個最小碎片裡面的小碎片,不知道黑暗一直擴張。」他說人的宿命就是不安與恐懼,「你了解到這個就安心了,因為別人也跟你一樣,你為什麼還擔心?應該要把不安跟恐懼變成你的資產。」

任性長子 受寵愛

會怕死嗎?寫過遺書嗎?「不會。」他說起曾經作過的惡夢,夢裡他與死神決鬥,比賽砍稻草人,他砍了2刀後,知道輸定了。「我就知道我完了,我一定死。我說我有好多計畫還沒完成,等我完成,我把頭親自交給你。」死神點點頭,「我就醒來,覺得好僥倖。」

謝春德以社會新聞情殺事件為題材,結合數位修圖進行創作。作品名稱:《愛殺》。(謝春德提供)

展場裡,一塊紅布懸在半空,彷彿產道,產道的盡頭是一張照片,斷腿的女人裸身走鋼索,還挑著一根長竿,長竿上吊著一個嬰兒,象徵出生的艱難。指著懸在半空的嬰兒模型,謝春德說:「這就好像我們來到這個世界,充滿了興奮期待又害怕,但不是誕生你就OK了,我們大部分都變成棄嬰,被丟在旁邊,你需要好好被照顧。」

「我其實就是一個…巨嬰。」謝春德說。他是台中人,父親是酒廠公務員,母親務農,家裡曾經擁有橫跨彰化、台中的大片農田,老家就在台中國立美術館的對面。他排行第2,雖然有大姊,但父母很寵愛他這個長子,讀小學曾經哭鬧要綠色鉛筆盒,不然就不上學,父母便買給他。

他講話語氣有一種「ㄋㄞ」感,像是愛撒嬌的孩子。「小時候會覺得自己是棄嬰,會離家出走,躲在很遠的地方看家人有沒有在找你。」是希望爸媽更寵愛你?「對,永遠覺得不夠這樣。」他說自己是沒現實感的人,父親雖然管教嚴厲,但很喜歡教他畫畫,他也畫得好,第一次參加美術比賽就得獎,拍照還獲得富士海外攝影比賽佳作,於是一頭栽入藝術,17歲從高工紡織科休學,到了台北。

謝春德拍攝年輕時期的金士傑,呈現戒嚴時代的氛圍。收錄於《時代的臉》。(謝春德提供)

玩攝影,需要器材,買器材的錢,來自於排行第5的妹妹罹患血癌。對於這個妹妹,謝春德的印象很稀薄。「讀小學三年級走的。我當時對死亡也不了解,所以沒什麼感覺。」當時家中變賣田產救治,沒能救活,餘款20萬元,就給了謝春德。藝術家從此受盡寵愛,心中有無限多個創作想法,沒錢了,家中就變賣田產、房子支援,到40歲,母親還會塞零用錢給他。

27歲,父親中風過世。他發現家裡的錢被他敗光了。「煮晚餐的米都沒有,我家人都沒告訴我,他們把所有力量都支援我、供應我。」受寵的謝春德覺得自己應該長大。「我很傷心,徹底絕望,就對著鏡子喊,我不要從事藝術了,我要開始賺錢,每天對著自己呼口號。」談起難過的事,他語氣變得平淡,沒有談藝術那麼快樂。

母親癌逝 大崩潰

那時他賣了所有器材,只留一台相機,跟著朋友學做五金貿易。然而遠離了藝術,死亡的恐懼就逼臨了。「我覺得我失去了父親,前途又像紙那麼薄,人生突然間好像懸崖,最主要是那種恐懼感,害怕死亡。」他說那時像有憂鬱症,不敢經過棺材店,也不敢過馬路,怕自己被撞死。恐懼需要紓解,於是騎著父親的機車,進入田野、鄉里拍照,完成了《家園》《吾土吾民》《無境漂流》等系列。「那時拍照有一種撫慰,也有一種逃避。」

謝春德談起自己的攝影器材,以及電腦設備,像是個孩子在談心愛的玩具,他說當電腦出狀況時,會讓他痛苦到快瘋掉。

50歲,寵他的母親癌症過世。那天他正在拍MV,剩最後1個鏡頭時知道母親病危,他內心慌亂又必須拍完,只好想著母親會等他,「真的是等我,我到了2個小時後,她才走。」那2小時,他握著母親的手,「我感覺她的身體慢慢關閉,從聲音到氣息。我告訴她,我會照顧弟弟妹妹,她一定覺得我又在吹牛了,我也只能這樣跟她講。」藝術家在作品裡呈現內在真實,然而現實中只能心虛說謊話。後來,MV完成辦慶功宴,他說結束後,忍不住蹲在停車場的暗處,崩潰哭泣。

弟弟謝春鏱說:「他比較不敢面對真實的事情,比如說生病、死亡。因為真正照料父親、母親的人是我,所以他比較能夠想藝術的事。但對我們家人來講,他的行為是在逃避。他是欠我們很多,但他也沒本事還,我們只好認了,繼續支持他。」

放縱三年 負債多

他一生情史豐富,「我歷任的女朋友,都是她們決定要離開我,她們比我有勇氣,她們覺得再下去,是一個無底的深淵。」那你有幾段感情?「不方便講。」他笑說等以後老了,就以此為題材寫小說來賺錢。他人生只有一段婚姻,是人類學者黃美英。

年輕時的謝春德。(謝春德提供)

40年前的往事,黃美英說來像是一部喜劇,「他那時有一張寫滿女人名字的名單,他結婚找對象,一個一個考慮,然後名字劃掉,最後剩下我。」電話裡黃美英邊講邊笑:「他一個小案子連談都還沒談好,就跑去買5萬元的器材,而酬勞不過2萬,器材的錢還是欠著的。」藝術家生活雜亂無章,住處客廳成攝影棚,哄鬧一整天,講拍攝計畫精神飽滿,但一談生活理財規劃,「哈哈哈,我講幾句他就睡著了。」

母親過世後,謝春德說自己很放縱,3年不工作,成天寫詩、研究數位影像、印刷,又搞得自己負債累累。「我把能變賣的都變賣了,我有一只很好的手工錶,現在好貴喔,好漂亮,後來都拿去賣了。」那時他窮到吃貓罐頭,還一度欠高利貸,怕債主上門,就放一只水缸在門口,演練債主上門時,他可以躲入水缸,趁機逃跑。

無愛夥伴 沒人性

拍照時,謝春德摸著萊卡相機,叨念年輕的助理出外拍攝竟然忘了帶走鏡頭,「表示你根本就不愛它,那個心態一定要改。」又說,「我只有2顆鏡頭而已,本來很多。」語調彷彿幾百個愛人都離他遠去。「我現在的愛人就是這些照片,我每天守著那些照片…」他又打開筆電,讓我看下一個平行宇宙策展計畫圖檔,其中有一張雌雄同體的下半身素描,陰莖勃長、陰道大開。「你看,畫這個會我興奮,會有性欲耶。」所以現在的你在創作中高潮嗎?他大笑直呼:「對!對!」

他的確沒有愛人了。前女友詹雅雯是他現在的支持者,也是唯一的債主。謝春德說:「我欠她的錢,這輩子都還不完。」2010年,食方餐廳倒閉,讓謝春德負債千萬元。詹雅雯說:「他連工資都發不出來,員工還拿菜刀來恐嚇他。」她帶他信主,規律他的生活,甚至有1年出資2千萬元支持謝春德創作,謝春德心肌梗塞,詹雅雯更費心安排醫生救治。

謝春德19歲首次攝影個展,即以獨特的構圖與影像,進入當代攝影領域。作品名稱:《伸向天空》。(謝春德提供)

詹雅雯說:「我們只交往2年,我就覺得我們一定要轉換關係。他整個人的人生全部都丟給我了,但我已經負荷過重。」2人現在是無愛的夥伴關係。

她說謝春德讓她感受到藝術家的特質,就是沒有人性。她回憶有一次脊椎裂開,她在醫院痛到不能動,但謝春德打電話來,「他不是關心我的身體狀況,而是說有餐會,叫我去出席,去買單。」2人分手那一天,「他哭出來,那種難過像一個媽媽不要孩子,孩子急到哭出來。」詹雅雯說:「這個人入世太深了,被外面的形形色色沾染,但他是有才華的,他在我眼中是一個海面,層層的油汙,只剩下一點點金光。」

曾經有記者問謝春德如何看待人生,那時他說自己的人生還沒開始。現在呢?「我覺得,正在開始中!」他說自己的生命隨著2011年的《RAW》與《天火》系列完成後,重新開始了。「我希望有一天我能變成有現實感的人,要不然我年老的時候,一定會很淒涼。」

69歲的謝春德,年紀要從2011年開始算,他今年7歲。

謝春德小檔案

  • 出生:1949年,出生於台中
  • 經歷:2003年創立「食方」餐廳、2011年以《春德的盛宴》參加第54屆威尼斯雙年展
  • 作品:1969至2013年陸續展出個展《古典的聯想》《吾土吾民》《時代的臉》《無境漂流》《家園》《RAW》《微光行》等系列。作品獲台北市立美術館、國立台灣美術館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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