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說得「逃去鄉下住幾晚」的專題上線了。
　
本不打算碰疫情的題目。同業每天在指揮中心崩潰時，用平常的節奏約訪、閱卷、旁聽開庭，冷眼看瘟疫。直到三月初，群組裡醫藥線的好友＋同業宜君氣急敗壞地丟來訊息：「你們會有興趣了解一個類似於疫情冤案的現在進行式嗎？」
　
她說的「冤案」，指的是專題裡案十九例中，被指控為白牌司機感染源的浙江台幹姜勝男。不若宜君是公衛專業背景，這題聽得我滿頭霧水。在她和另位公衛專業的好友，以及事實查核中心的慧敏的協助下，才逐漸釐清這宗案件的背景情況、政治氛圍，以及科學上有疑問的地方。
　
有疑，而難以「有問題」稱之，正是這個專題進行與書寫的難關——
　
指揮中心每天開著狀似透明公開的記者會，實際對於資訊相當嚴格的控管。在這情況下，對指揮中心下定論的結果幾乎難以推翻——指揮中心對於想釐清問題的約訪，一概以防疫非常忙碌為由拒絕，至多接受書面訪問，而書面訪問回覆，則是七彎八繞的公關文字。對於能夠正面行銷「大數據」、「科學防疫」的約訪，則欣然接受。文字、攝影、影音，時間通通排出來。媒體在狀似公開的傳播環境下，因民眾對採訪攻防的不理解而進行攻擊，這不僅僅影響媒體工作者的勞動情緒，同時也給了指揮中心民意的基礎作為不須回應的理由。
　
高度嚴密的資訊控管，其實連結姜勝男一案衍生出的另個問題。姜案並不僅僅是「科學如何被使用」，同時還牽涉到傳播者最在意的沉默螺旋。
　
一位老父，以指揮中心所釋出的資訊，及他親身經歷、一些符合常識所推論出的內容，透過媒體發問，被指揮中心以傳染病防治法開罰，最高可處三百萬。這樣的行為，從傳播角度來看，已接近恐嚇。這使科學界明明對指揮中心以驗抗體來證明姜勝男是感染源一事存有專業上的質疑，卻都不敢公開說話，導致專題的約訪幾乎變得不可能。幸賴台大新興科技媒體中心 Sinead Chen與 Tseng YU Han的協助，才能讓科學專業的聲音被呈現。
　
而指揮中心以個案隱私為由，完全不解釋疫調報告令人困惑之處，卻一面能以防疫為名，對個人隱私進行超乎法律授權的行動。這樣的矛盾，則成為思考專題走向時必須呈現的張力。
　
因法律銳劍最先指向的即是台商。儘管限制台商回台，的確牽涉醫療量能的專業考量，決策一直延長到近四月，卻非單純的防疫優先。共同體氛圍下，反中或許比選前更接近全民共識，但以防疫為名的政治推進，卻會讓被捲入政治議程裡的人，更難擺脫「疾病」這本就帶有標籤與歧視的窘境，而造成後續防疫的困難。其次，則是我們在三月中開始面臨的，輕忽歐美所埋伏的社區感染未爆彈。
　
朋友笑說這題比我過往處理的社會案件更敏感、更逆風。我笑笑回應，不認為真有這麼嚴重。政治本非髒字，儘管內含主觀意志的強力展現，但它實際囊括的是我們對公共政策千絲萬縷下各種沙推的可能性，這裡面有理性、有科學，更重要的是，有人，我相信民主社會應該容許這樣的討論。
　
姜勝男或許在機率上真的高度接近指揮中心下的定論。但在定罪上，我們是不是能這麼輕易地下決斷，尤其當他是不是感染源，根本無礙於防疫？防堵策略在防疫初期是正確的，但當紅線不停地加粗，我們最後排擠的會是誰、又會有什麼預期外的後果？醫療是我們的驕傲與期待，但醫療環境真的如我們想像中的健全嗎？沉默螺旋與過多政治公關所帶來的，會不會是對原初民眾最擔憂之事的否定，乃至於更多我們無法預期的後果？
　
採訪與寫作過程中，和東華華文系的凱西老師談話。她正好寫了一篇文章，其中一段內容是：
　
❝「疾病代表我們所作所為的非預期後果」，而我們選擇去對抗疾病的方式，也同樣會產生其他預期之外的後果，如同《共病時代》裡所強調的，疾病與我們的「決斷力(選擇做什麼或不做什麼)」，未必有著完全的正相關。同理，如何消滅疾病亦然。牢記這點或許有助於改變我們面對疾病時的態度。❞
　
希望專題有努力做到這件事。
　
最後謝謝主管 李志德在專題架構以及政治分寸上的拿捏建議、最強大的隊友 Zooey Lu 的共同採訪，＠Shao-hua Liu老師的受訪，以及 Yang-Sheng Chen、台北市醫師職業工會於訪談名單、資料上的各種協助。
　

【請問防疫中心1】「就是被你傳染的」　白牌司機感染源頭真的是他？ https://reurl.cc/3DYWO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