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坑殺有機牧場，徵收土地開發工業區，甜心牧場捍衛耕作權，誓言「絕不退讓」

by 上下游記者 林吉洋 on 2020 年 02 月 02 日

文／上下游記者林吉洋、林珮君

當有機牧場碰到綠能園區進逼，多年心血將付之一炬！農委會輔導的百大青農徐紫珊創設台灣唯二的有機畜牧場「甜心牧場」，經過七年發展逐漸成熟，然而她所承租土地卻面臨台南市府「綠能園區」開發徵收，創業青農投入數千萬的有機牧場將何去何從？

甜心牧場位於歸仁、仁德交界台糖港墘農場土地上，其中40公頃農地由農民承租種植、周邊60公頃森林屬台糖與環保署合作造林，提供調節氣候的綠地，生態豐富。由於地勢低窪，徐紫珊種植大片有機玉米作為牧場的飼料，雨季則成為天然滯洪池，並作為復育螢火蟲的生態池。

面對危機，徐紫珊展開自力救濟，援引《有機農業促進法》第7條規定「國有土地須提供長租約保障有機農戶耕作權」，要求台南市政府停止徵用農地。然而農委會卻提油救火，表示此法不能作為反對徵收理由；台南市府雖提議將農場劃出徵收範圍，但徐質疑工業區環繞的牧場終究會被迫離農，為捍衛有機農業與其他青農日後租地權益，她主張將森林與全部農地一併保存，並誓言甜心牧場將與生態環境共存亡。

有機小農拉布條闖會議室，市府官員漠然以對

1月20日下午，還有三天就要過年放假，一群農夫卻在仁德區公所拉起白布條，焦急闖入台南市政府「綠能園區」選址會議，因為市政府為了配合「沙崙綠能科學城」建設工業區開發案，計畫徵收台南仁德、歸仁交界的台糖港墘農場近百公頃土地，其中包括佔地九公頃、台灣唯二的有機畜牧場「甜心牧場」。

牧場主徐紫珊與農場夥伴闖入會議大聲疾呼台南市政府違反《有機農業促進法》，必須立刻停止計畫。開會官員卻一臉茫然：「有機農業促進法？有這種規定嗎? 」認為徐是刻意鬧場，雙方言論交鋒，農友們被禁止拍照、錄影，就連會議資料也無從取得。

「我們農民權益受損最嚴重，為何從頭到尾不被尊重？」徐紫珊事後回想陳情當時的無力感，官員一副「你講你的、工業區劃設程序照走」的姿態，讓她備感屈辱憤怒。

徐紫珊：《有機農業促進法》將形同虛文，有機農戶的信心將蕩然無存

時間回到1月17日，徐紫珊被一通電話通知，明年恐怕無法繼續土地租約，要她預先做好準備。這對她宛如晴天霹靂：「我因信任政策租下9公頃土地，簽下14年租約，貸款數百萬，就是因為有長期租約保證才敢投入資金、購買俗稱『賓士』的百萬級曳引機設備，九公頃的飼料作物區、一季四十萬的肥料成本已經投下，未來該怎麼辦？」

徐紫珊回頭找出《有機農業促進法》第七條第三項：「有機農產品經營者承租公有土地或國營事業土地，其土地租期應給予十年以上二十年以下之租期保障。」為提高農民轉作有機意願，國有土地須以長租約保障有機農耕作權，讓農戶可以安心投入時間、成本。

徐紫珊得到的消息是，台南市政府官員通知台糖合約兩年之後綠能園區將徵收土地，不可再與徐紫珊續約。台糖雖然與她先簽訂兩年短期租約，但合約載明未來依照「2年、2年、5年、5年」方式「逕直續約」，「這是為了保障農友如果無力耕作，可以免去鉅額的違約賠償金，」徐紫珊補充。

儘管徐紫珊自認法理上絕對站得住腳，希望向官方說明《有機促進法》保障她的耕作權，但市府拒不回應徐的陳情，22日逕自在經發局網站上公告台糖港墘農場99公頃農地報編為「綠能園區」預定地。

徐紫珊見狀遂憤而向外界公告遭遇，她的牧場求援公開信在網路上被轉發超過上千次，引發農業界震撼。

土地是她的信仰、農業成為她生命的自我實現

面對工業區開發如排山倒海輾壓而來，外型斯文的徐紫珊竟毫無畏懼，這股「絕不退讓」的氣勢背後，是一顆對有機農業近乎信仰的心靈。

徐是成大企管的高材生，26歲那年脊椎關節不明原因萎縮，導致不良於行，她自述那段時間為了找出病灶，「有醫生看到沒醫生」，才剛要發光發熱的人生頓時墜入谷底。

是有機農業拯救了她，從飲食、耕作與自然環境相處的調節，才讓自己的身體逐漸好轉，這讓她對有機事業開始產生近乎信仰的追求，她深信自己的身體是有機農業跟土地治癒，就此萌發走向這條道路的想法。

徐紫珊：我絕不退讓，今天此例一開，有機農業跟創業青農將永無寧日

七年前，甜心牧場從有機農業開始，逐步發展到有機畜牧。曾在生物發酵產業任職的她，把自己的前老闆兼師傅馬伯煌找來當創業夥伴，以發酵技術發展畜牧產業，一顆有機雞蛋30塊賣到缺貨。「整個牧場沒有雞糞味、雞糞在土地上會自然分解，」是她向來訪者得意介紹農場的獨門技術。

有機牧場經營不易，經營者必須從飼料階段就開始採用有機，然而國內市場上並無法保證充裕的有機飼料雜糧供應，因此甜心牧場承租下9公頃台糖地，以有機方式種植有機玉米及有機牧草。這一大片飼作區除了生產牧場所需，也規劃生態池作為螢火蟲復育區，並成為與周邊生態共享的一片生態園地。當徐紫珊一步一步克服困難，逐步實現牧場願景，工業區卻像冤家一樣找上門來。

她憤怒陳述：「我是獲選的第四屆百大青農，農委會輔導的青農，我們準備好工法、技術、人才，要準備為台灣農業開創新路。今天如果我退了一步，其他農友怎麼辦？台灣農業走到今天還要向工業退讓多少？我絕不退讓，否則此例一開，有機農業跟創業青農將永無寧日。」

農委會：《有機農業促進法》長期租約保障不適用於土地徵收案

徐紫珊的求援公開信發出後引發輿論迴響，1月31日下午農委會緊急召集會勘，農政官員二十多人浩浩蕩蕩前往農場，農糧署有機農業科科長賴明陽聲明農委會會優先考量農民權益，卻又表示僅能就牧場土地使用情形進行了解。

但是面對詢問，賴明陽卻語出驚人表示《有機農業促進法》第7條第3項的「長租約保障」並不能適用於土地徵收案：「台糖公司保障有機農戶長期租約的前提是台糖公司保有土地所有權，如果台糖失去土地所有權，或台南市政府依法完成徵收，台糖就不能做長期租約承諾，就不適用於對有機農戶承租人的保障。」

環團：以綠能為名開發農地卻造成生態浩劫，盼台南市府另尋方案

長期觀察生態的台南鳥會理事長潘致遠醫師表示，在港墘農場99公頃土地上，有60公頃的造林地，經過長時間已復育出生態系統，與有機田相互適應造就出生態多樣性。

「近日觀測到紅隼、鳳頭蒼鷹、東方蜂鷹、大冠鷲、黑翅鳶等猛禽出沒，也有環頸雉等保育物種，猛禽在林地棲息然後到農地捕捉老鼠、蛇等，西部平原地區找不到這樣的生態。如果這些野生動物的家要開發為工業區，牠們要搬去哪裡？」他更強調，過去從沙崙農場切割300公頃做為高鐵特定區，現僅存的950公頃農地再切割100公頃去做綠能工業區，市府無視閒置的工業區土地，持續索求開發農地，將造成新的生態浩劫。

台南社大環境小組研究員吳仁邦則擔憂水文變化，鄰近是豪雨好發淹水區，由於港墘農場地勢低窪成為天然滯洪池，農民早已適應地理條件，在汛期種植耐淹水的作物，若設置工業區，以工程墊高土地，勢必將淹水問題轉移到鄰近更低窪的地區。

吳仁邦也指出氣候變遷下，都會周邊綠帶扮演重要調節功能，徵收範圍內造林地和農地可以蘊涵水源、調節洪水。他並質疑新吉工業區、七股工業區還有大片土地未使用，市府要求台糖釋出農地不合理，希望市府保留本區農地，尋找其他替代方案。

地球公民基金會研究員陳泉潽表示，台南市政府徵用土地須先經過國土計畫審議考量國土運用合理性，以綠能園區為名徵用農地其實理由相當空泛，況且台灣目前農地存量不足，距離法定門檻仍有一定距離，台南市府有必要保留優良農地，不該浮濫開發。

台南市政府態度軟化：願尋求生態、農業與經濟發展三贏方案

台南市政府在這場會勘上態度明顯出現軟化，經發局工業區科科長龔伯璋表示，傾聽農民心聲後，台南市府願重新研擬方案，預計將甜心牧場劃出徵收範圍，並對本區生態環境進行監測了解。

他強調市府開發工業區是為了謀求地方發展機會，不希望因為工業區徵收案而造成對立，市府立場是經濟發展、農業與生態能夠三方共贏，不會因開發而犧牲農業。

拒絕妥協：「工廠環繞的有機農場叫什麼雙贏？有機農業追求的是生態復育跟環境永續！」

面對台南市政府釋出的雙贏方案，徐紫珊則不認同，她認為「工業區圍繞的農場，這個叫做什麼雙贏？牧場暴露在廢水、空污、污染包圍的風險之下，我到最後還是會被迫放棄。」

而農委會代表的說法讓徐紫珊更憤慨，不僅未堅守立場反倒提油救火，讓農民失去對《有機農業促進法》的信心。徐紫珊表示賴明陽甚至私下徵詢她「是否願意接受以地易地的提議」，完全不了解有機農業的概念，讓她非常失望。

有機農業追求的不只是生產，更是生態復育跟環境永續。她強調，有機農業需要完整的生態系，她不只想保存自己的農場，也想留住60公頃森林： 「工廠環繞的有機農場叫什麼雙贏？光是消費者那一關就過不了。況且有機農業守護糧食安全、守護環境，才會讓國家立法以公帑提供獎勵補貼，這才是有機農業的精神。不是嗎？」

面對台南市府釋出的妥協方案，徐紫珊態度卻更加堅決，她表示農場與周邊林地生態是生命共同體，工業區步步進逼她絕不退讓，表態長期宣戰。甜心農場的遭遇，也考驗《有機農業促進法》對有機農民的承諾，持續受到農友關注。